辯才無礙的大律師,人生中有挑戰,也有遺憾。面對事務所的弊案,身心障礙的兒子,未能多陪伴就離世的母親,他選擇正面接受,堅持為自己活,也為別人活。
每晚過了十二點還不想睡,陳長文總是在深夜裡檢視自己與他人的關係。
前晚振筆疾書投稿報社,昨夜和學生談法治教育,學生在電話那頭說,「老師,你不覺得你在狗吠火車嗎?」
這些冒著黑煙、轟轟而來的命運列車,可能是各種不合理的判例、是七百五十億的軍事採購案、也是理律法律事務所遭遇員工盜賣客戶三十億的股票弊案……,但他從不因為事不關己,而放棄讓火車轉向。
陳長文辦公室裡最顯眼的不是《六法全書》,而是二十多張與家人合照的大大小小照片。除了妻子、女兒小倩和兒子文文,這幾年又多了兩個小外孫,一個四歲、一個兩歲。
「他們還那麼小,但我常想,我要教給他們的其實很簡單,教他們怎麼跟自己相處,跟別人一起過日子,讓彼此的日子過得更好,從利己到利他,我會告訴孫子,為自己活,也要為別人而活,正直是人生一定要的堅持。」
經常去學校演講的他,最喜歡告訴年輕人「挫折是禮物」。
正直的路是艱辛的
「文憑不代表什麼,只是人格的放大器,人格的文憑是正直,但正直的路走起來是比較艱辛的」,陳長文相信,年輕的孩子是願意正直的,但環境可能不允許他正直,在學校作弊、出了社會做假帳。「正直說得輕鬆,但可能是無法承受之重,你要堅持,要承擔風險,但熬過之後踏出的人生步伐會愈來愈穩健。」
相信人願意正直,曾經讓陳長文收到他口中極大的「挫折禮物」。
六年前,理律的資深員工劉偉杰盜走公司三十億元,讓事務所掙扎在生死存續邊緣,即使是讓陳長文覺得夠有理想、夠有制度的組織,仍然發生如此事件,「這個震憾教訓是好的,諷刺一點地說,這個價錢還剛剛好,再高一點我就付不起了。」事情發生後,理律做了整整一年管理制度上的改進,事務所成員對於彼此之
間的價值、責任、關係,有了更深刻的體認。
「會感到挫折,是因為把事情變得負面。人生其實就是如此,不斷的有挑戰,我只是把一個挑戰暫時克服了」,陳長文人生更大的挑戰,其實不是劉偉杰事件,而是最親愛的兒子文文。
有挑戰,也有後悔
陳長文曾經寫過一封給文文的公開信,訴說自己對重度身體與智能障礙兒子飽滿的愛。「文文的事,我不能說不是挫折,但挫折一詞太負面了,文文我不覺得是負面,雖然會讓我和家人付出更多,也面對更多傷心和懷疑,但他也是家裡那個愛的堡壘。」經濟上的餘裕,讓陳長文比別的身心障礙兒家庭幸運,但他還是把自己的脆弱與無助公諸於世,只為了要讓社會更重視其他弱勢家庭。「文文的每一分鐘每一秒鐘我都會記得,都是我生命的一部份,」把充滿笑與淚的生命經驗攤開給大家看,這裡面有陳長文對人生意義的反省,更有對兼善天下的堅持。
他寫信給不會看信的文文,也寫信給無法看信的母親。陳長文的母親在劉偉杰事件發生後的隔年過世,午夜夢迴,他還是經常想起自己並沒有在媽媽人生的最後階段多陪伴她。「對媽媽,我應該可以做得更好、警醒更多,但我卻沒有。我始終記得自己給她不耐煩的樣子,」談到媽媽,辯才無礙的大律師說話突然變得很慢,慢,才能讓人面對後悔,才能收拾滿溢的情緒。
沒有多陪陪母親打麻將、沒有多和母親聊聊早逝的父親、沒有用心理解為什麼母親不太願意吃東西的原因,甚至覺得母親在找麻煩,「有時我覺得自己不應該,試圖跟媽媽說對不起,但她腦子已經不好了,根本不記得我對她的不體貼!」
那時,陳長文的重心仍在處理工作,四年後回想起來,陳長文忍不住跟天上的媽媽說:「如果一切能重來,我會希望在當時就告訴同事們,『對不起,讓我走吧,讓我陪我的母親,那已是她人生最後的一段路了。』」
這會是一個艱難的決定。但誰的人生可以重來?誰的人生沒有遺憾?
陳長文--1967年畢業於台灣大學法律系、1969年取得加拿大卑詩大學法學碩士,1970年獲得哈佛大學法學碩士、1972年獲法學博士。
熟稔兩岸事物,曾任海基會秘書長。長期投入法學教育、法制建設的教育工作。
現任理律法律事務所執行合夥人兼執行長、中華民國國際法學會理事長、財團法人台北歐洲學校董事長、政治大學兼任教授、中國北京大學光華管理學院及中國清華大學經濟管理學院財經法專題講座、浙江大學法學院及南京大學法學院客座教授。
長期擔任紅十字會志工,現為紅十字會總會會長,積極投入人道服務、國際援助工作,關心人權議題及弱勢團體權益。
2009-11-24 天下雜誌 作者:馬岳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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